此生若能共白頭,何須他朝同淋雪!
張鳳娥如今又在大雪紛飛的村口,不住地向外張望著,她似乎是在等人。每年公婆的忌日,她都會如期等候,而她等的,正是自己生死未卜的丈夫。
1957年,張鳳娥等到了這個男人,他如今已是開國少將,整個人神采奕奕,一改往日青澀的面龐。
與之同行的還有一位女子,看她巧笑盼兮的面容,張鳳娥心頭一緊。等到將軍看見張鳳娥時,張鳳娥卻流下了眼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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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為他的童養媳,張鳳娥苦苦等候了他22年,而如今與他攜手歸來的人,卻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。
建國后,我國推行一夫一妻制,這位將軍的兩個“老婆”要如何處理呢?而他們之間又有著怎樣的故事呢?
“童養媳”
這位將軍名叫易耀彩,出生于江西的一個普通的家庭。父母都是樸實的農民,但他們心中卻燃燒著炙熱的革命理想。
兩人在動蕩的年代一同參加了當地赤衛隊的保衛工作,又在紅色的海洋里生下了易耀彩,他的名字所蘊含的含義,也正是父母希望他能在未來閃耀自己的光彩。
易耀彩11歲那年,母親給他領回來了一個“玩伴”,她比易耀彩大兩歲,是窮苦人家的孩子,她的家中養不下女兒,易耀彩的母親便將她領了回來,成為了易耀彩的童養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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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舊時候,童養媳的事情時常發生,加上本就是一番好意,易耀彩也并未多想,他和這位“姐姐”也玩得很好。
這個女孩就是張鳳娥,易耀彩喜歡喊她“鳳娥姐”。他與張鳳娥年齡相仿,不僅能夠一起玩耍,還能享受到“姐姐”的溫柔如水。
易耀彩也知道,張鳳娥其實是自己未過門的妻子,所以他的心里早已將張鳳娥當作了自己的妻子,兩個人的感情也在時間的推移下越加深厚。
在人前,張鳳娥對易耀彩十分照顧,甚至有些卑微地如下人般。但其實易家從未苛待于她,只因她曾經的生活太過坎坷,以至于如今她也想極力地挽留住現在的幸福。
可惜他們生逢亂世,美好生活始終難以維持。
1929年,易耀彩才12歲,但他心中的報國之志已經難以私藏,父母只好將他送上了井岡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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井岡山上,易耀彩的舅舅妥帖地照顧著他,井岡山下,張鳳娥滿眼地期待著易耀彩平安而歸。
這一年,易耀彩也正式接觸到了軍隊,他心中的志向也有了傾瀉之地。在軍中,他廢寢忘食地訓練,一旦有任務,他也總是第一個沖上前去“搶”,并且每次都能完成得很出彩。
一年后,易耀彩如愿加入了中國共產黨,成為了江西軍區獨立團的排長,他在軍中的故事也都傳回了家中。
張鳳娥聽著自己的“丈夫”在軍中威風凜凜,臉上是止不住的情意,每每遇到下山來捎信兒的人,張鳳娥總是期望他給丈夫帶去一句話:不要擔心,家中有我。
她沒有讀過書,不會寫信,只能托人給易耀彩帶去簡短的口信,但這樣簡短的一句話,卻能讓前方的易耀彩,安下心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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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井岡山的幾年,易耀彩也會抽空回家,看到鳳娥姐將家中料理得井井有條,易耀彩是打心底里愛惜這個女子,但是生逢亂世,男兒當報國家之恩,才能無愧于天,無愧于心。
1934年,紅軍隊伍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,易耀彩卻不懼艱險,誓要跟著紅軍走,這一走便是萬里長征。
臨行前,易耀彩回到了家,他是個孝子,面對不能兩全的境況,他只能將父母托付給了鳳娥姐。
易耀彩撲通一聲跪到地上:“爹,媽,您二老保重。鳳娥姐,我欠你的,你一定等我。”說罷,易耀彩站起轉身,眼中含著熱淚,但張鳳娥也沒想到,這一轉身,便是一生。
“22載”
時間如白駒過隙,張鳳娥在家中硬是癡守了丈夫22載,這期間,她經歷了日寇掃蕩,也經歷了家破人亡,但她沒有掉下一滴眼淚,只因她心中仍有歸處。
但這22年間,唯有易耀彩的消息傳回時,她才會落下淚珠。易耀彩離家的幾年,張鳳娥每天都翹首以盼,但每次等回的消息都是:易耀彩似乎戰死了!易耀彩沒有留下尸骨......
“噩耗”傳回得多了,張鳳娥也麻木了,她不再相信這些傳言,只是盡心地替易耀彩守好這個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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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婆被殺害的當天,張鳳娥還在稻田里割稻谷。她沒有料到敵人來得如此突然,半人高的稻谷掩蓋了她彎曲的背脊,敵人略過她直接去了易家。
易家二老曾是赤衛隊的隊員,雖然老了卻還有一把身子骨,強行硬撐了一會兒后,還是沒能躲過敵人的子彈。
子彈穿膛過,兩位老人也倒在了血泊之中。在稻田里的張鳳娥聽到槍聲,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,她丟下一切快步跑回了家中,但敵人留下的,只有亂糟糟的家和死去的爹媽。
張鳳娥忍著悲傷將二老埋葬,一想到自己再也沒有家了,還是忍不住在墳頭嚎啕大哭。易家二老死后,村子里的人都勸張鳳娥改嫁,但只有張鳳娥自己明白,她已經忘不了易耀彩了。
她回到了胡同盡頭的那片屋子,獨自將它清理打掃后住了下來,她像一個“留守兒童”,每天都坐在門口望著胡同的那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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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易家二老的忌日時,她就會走到村口,不論刮風下雨,還是大雪紛飛。
1957年,張鳳娥一如往常地來到了村口,卻沒想到這次終于在遠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。
沒過一會,許多村民也涌到了村口,張鳳娥被擠到了人群后,看著那個騎著馬回來的高大男人,張鳳娥流下了眼淚。
這個男人正是易耀彩,時隔22年,易耀彩終于回到了這片故土。再回來時,他已經榮譽加身,新中國成立后,他被授予了開國少將的軍銜。此刻來迎接的鄉親們,都是聽說了他的事跡,才來一睹將軍風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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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有村長想起了孤苦的鳳娥:“娃,你可算回來了,鳳娃子等了你好多年吶!”
聽到村長的話,易耀彩頓住了。當年好不容易熬著出了草地后,傳來的卻是家中慘遭滅門的噩耗,易耀彩便以為妻子張鳳娥也已不在人世,如今,與他攜手歸來的是他的第二任妻子,范景陽。
但無論如何,鳳娥姐還活著,就是天大的好事,易耀彩這樣想著,也看到了人群中的張鳳娥。
“鳳娥姐!”易耀彩一個飛奔撲到了張鳳娥的身邊,多年不見,當初的小伙子已經長得比鳳娥還要高許多了,寬厚的肩膀給了張鳳娥許久未曾感受到的安全感。
鳳娥輕輕地拍打著這個大男孩的肩膀,兩人都流下了激動的淚水。稍稍整理情緒后,張鳳娥帶著他們倆回了那個“老家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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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從易家二老去世后,張鳳娥沒有搬過家,她怕易耀彩回來找不到家,便一直住在當初的房子,默默等候了易耀彩22年。
到了家中,易耀彩對張鳳娥說起了這些年來的遭遇,但是說到現任妻子范景陽時,易耀彩卻又不知如何開口。
他非常自責,也非常糾結。當初如果自己仔細查探真相,或許就不會讓鳳娥姐苦等幾十年,而如今,自己已有愛妻,原配又該如何呢?
“命運”
當初跟隨部隊長征的易耀彩,也可謂是吃盡了苦頭,甚至差點就死在了那片一望無際的草地。
出征時,大家都只穿了單衣、布鞋,而長征路上又滿是荊棘泥沼,很快戰士們的身上、腳上都已遍布傷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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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征路上,因此患上瘧疾的戰士數不勝數,有許多戰士還未能走出草地,就已被病魔奪去了生命。
易耀彩也是如此,長征路上他感染了瘧疾,病情十分嚴重,渾身抽搐發冷,幾乎已經不能獨立行走,這樣拖下去部隊的其他戰士也會熬不下去,最終部隊決定將他留在當地的群眾家中。
但易耀彩還有舅舅,當初他的母親含淚將他托付給了舅舅,如今他病了,舅舅說:“你留下來就是死路一條,我受你母親的囑托,就是背,也要把你背出去!”
最后,舅舅連背帶架,終于拖著易耀彩追上了大部隊。為了讓易耀彩好起來,舅舅把自己的牛皮腰帶解下來,給他熬了一鍋“牛肉湯”,連喝了幾次后,易耀彩竟然痊愈了。
但此后的日子,也可謂是九死一生。1935年5月25日,紅一方面軍在安順場強渡了大渡河,但后方的國民黨緊追不舍,要甩開他們就必須奪取瀘定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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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2名戰士向前沖鋒,易耀彩緊跟其后,但橋上只有鐵鏈,如果易耀彩將木板鋪上再過橋根本就來不及,于是,大家就人手一塊木板,走一步挪一步,就那樣抱著板子滾著過了瀘定橋,這才有了后來的傳奇故事。
易耀彩在后來的日子里越戰越勇,得知父母已被敵人害死,他在作戰時更是無所畏懼,很快便從科長、營長、一步步升到了團長、參謀長、委員。
他的勇猛在部隊里傳開,上級組織也了解到了他的悲慘遭遇,最后組織上決定給他組建一個溫暖的小家,易耀彩這才認識了范景陽。
范景陽來自一個革命家庭,她還有兩位堂姐,她們一家人都投身了革命。如今范景陽正在晉察冀邊區擔任衛生員,與易耀彩倒是十分相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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易耀彩和范景陽很快就在組織上的安排下成婚了,婚禮舉辦得很簡單,但也不失為戰爭年代中的一絲溫存。
有了妻子后,易耀彩的生活變得不再那么單調,每次出任務回來后,范景陽總會為他準備好熱飯。或許,這就是家的意義。
新中國成立后,易耀彩被授予了“開國少將”軍銜,妻子范景陽也在這時提出回鄉祭祖。是啊,由于前些年戰事吃緊,易耀彩始終無法拋下國家責任,如今國家回歸和平,也是時候回家看看父母了。
一晃22年,再回到江西泰和的這個小村落,易耀彩如“少小離家老大回”一般,涕淚縱橫。如今看到自己的原配還在世,更是百感交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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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初他與鳳娥姐關系極好,鳳娥姐也替他照顧了雙親,這份恩情本就無以為報,奈何他還令其苦等22載。
這份糾結被易耀彩的現任妻子范景陽看在眼里,她也十分敬佩張鳳娥的付出,隨即與丈夫商量,從此兩家如一家,多多照料鳳娥姐。
此后,范景陽每月都會給張鳳娥寄去一筆生活費,并且常常寫信告訴她易耀彩的情況,也算是聊表慰藉。
1990年,易耀彩走完了他精彩的一生,在臨終前他特意囑咐范景陽,務必要將自己的部分骨灰葬到江西老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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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易耀彩離世后,張鳳娥的身體狀況就每況愈下,范景陽依舊會時時來關心她,兩人也猶如姐妹般,但最終她還是在6年后隨他而去。
張鳳娥對愛情的執著與忠誠,感天動地,范景陽對現實的理解與包容,又何嘗不是一種善良呢?
張鳳娥死后,范景陽做了一個深明大義的決定,她將張鳳娥與易耀彩的骨灰葬在了一起,她希望圓了張鳳娥的遺憾。
雖生不能同衾,死定要同穴!
她用自己的包容之心,填補了丈夫易耀彩的內疚,也圓滿了張鳳娥的一生。
這個錯誤從來都不是易耀彩的錯,更不是張鳳娥和范景陽的錯,只能說他們生逢亂世,許多事情都身不由己,但也正是因為他們的舍身取義,才能將家家戶戶的燈火重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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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張鳳娥的等待,從來都不是苦,更是她心中的一份堅持,易耀彩也從未負過她,只是時代捉弄,是有緣無分。
我想,對于張鳳娥來說,只要易耀彩活著回來,便是她最大的心愿。而能不能相守到老,早已不重要了。